朱光富发动了警车，忽然想起了什么，又熄了火，掏出衬衣口袋里的压金条，让贾修全去东湖楼饭庄把他交的一千块押金要回来，“妈的，不能便宜了姓杜的这条老狗”！他恨恨地骂道。 趁着贾修全去取押金，朱光富拿起了车上的对讲机，通知所里的值班民警肥罗把四嘎子全身上下过一遍筛子，“这家伙可能有猫腻，搜仔细了，屌毛都要给我三根一捆五根一扎！对了，侯二在吗？叫侯二今晚加班，搜完了‘好好伺候’这小子，可有一样，这小子有来头，别挂了彩，凉快他两小时，懂我意思吗？弄完了等我回来重新审，一定要轧点牛黄马宝出来”！ 肥罗放下对讲机，不敢怠慢，和侯二一起把四嘎子从留置室提到了讯问室，让四嘎子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办公桌上，钱包、驾驶证、钥匙、传呼机、中华香烟、打火机，肥罗拿起中华香烟掂了掂：“档次不低啊”。 四嘎子是老江湖，逢招拆招：“警官，这烟我还真买不起，是我们老板魏百万赏的。您如果不嫌弃，抽一支？” 四嘎子故意把魏百万几个字说得很重。 肥罗鼻子里哼了一声，不理他，却扭过头来看了侯二一眼，侯二会意地点点头，转身出去了。 肥罗把香烟扔在桌上，又让四嘎子把钱包打开（这有讲究的，如果警察自己动手打开你的行李物品，叫搜查，需要一定的法律手续。而警察让你动手打开行李物品，叫检查，不需要另外授权）。 钱包里足足塞了有五千多块，这是中午那十万脏款里的小部分——四嘎子暗自庆幸，其余的九万多他都留在了公司。 “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？咋这么多现金？” “警官，我是个司机，长年累月在外面跑，身上总要带点备用金，这钱是公款”。 肥罗见问不出个子丑寅卯，于是让四嘎子在物品暂扣单上签字，又要他抱头面壁站立，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搜了一遍，连皮鞋都扒下来过了目。 四嘎子蹲下穿鞋时，肥罗很认真地瞟了两眼他的左脚踝关节。 这时侯二回来了，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，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，快八点了，于是问四嘎子：“饿了吧？” 四嘎子一楞，不知道侯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，可还是谨慎地点了点头：“是啊，前胸贴后脊梁了”。 侯二微微一笑，打开一个塑料袋，取出四个糯米粽子、两个咸鸭蛋，又倒了一大杯凉茶，示意四嘎子坐下吃。 四嘎子用一秒钟就想明白了——如此优待，应该是魏百万派了人公关的结果。于是心安理得坐下狼吞虎咽。 很快，风卷残云一般，四个粽子两个鸭蛋一扫而光，四嘎子又端起凉茶，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，这才满意地打了个饱嗝。 坐在对面的肥罗和侯二笑了，侯二说：“你吃饱了，可咱哥俩还饿着，咋办呢？” 四嘎子也笑了：“对不住啊，两位哥哥。这样吧，你们请我吃了顿好的，我也表示表示，我那钱包里有五千多块，两位哥哥随便花，喝顿小酒应该没问题”。 侯二站了起来：“嘿嘿，你小子还挺仗义。不过端午刚过，这粽子、鸭蛋也花不了几个钱，算我请你的，你的钱咱哥俩可不敢随便花”。 肥罗也站了起来，顺手从腰间摸出一副手铐晃了晃：“咱哥俩伺候你们十几位大半天了，水米未进，这顿饭得喝两口解解乏。可咱俩一走，这所里就只剩下三个干部了，那边留置室还关着十几位呢。四嘎子你是道上的人，委屈委屈不介意吧？” 四嘎子痛快地把手一伸：“没说的，这规矩咱懂，锁上吧。” “嚓”， 肥罗铐住了四嘎子的左手，却没有接着铐他的右手,而是顺势一拧，将他翻转过来扎了个反铐。 侯二见铐结实了，这才打开他带进来的另一个塑料袋，掏出一条湿漉漉的细麻绳，边抖开边说：“四嘎子你是道上的大腕，我还真怕一副‘破手镯’锁不住你。对不住啊，还得委屈你吃一绑”。 四嘎子一瞥之下顿时大惊失色，因为他发现侯二手上把玩的竟是一条法绳——号子里的套路他太清楚了，不是上铐就是砸镣，而法绳却是给“打靶犯”（死刑犯）用的！更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，侯二是全市公安系统大名鼎鼎的“捆绑手”，每年市里搞公捕公判大会，他都要暂时借调过去专门绑人，只是因为操作时戴着大口罩，道上的兄弟才难得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。 这侯二和朱光富一样，也是武警部队下来的，服役时是某市看守所执法队的战士。侯二当然是他的外号，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，是因为服役时刻苦钻研业务，练就了一手绝技，可以两分钟不到，把一个“打靶犯”捆成肉粽子，动作之娴熟，不逊于美国德克萨斯州的牛仔捆小牛。 侯二最拿手的绑人法有五种—— “一柱擎天”：利用法绳把被绑者能活动的关节，全部作反方向牵引，也就是脚往前拽，手往后拽。全部捆绑完成后，被绑者整个人都是僵硬的，像一根木棍般不能动弹。 “二龙夹珠”：将被绑者的头，用力压向他自己的双腿之间，迫使他整个人弯曲如虾米，再将他的双手和足踝绑在一起。这种绑人法有点像运动员压韧带，也有点像传说中的“老虎凳”。这“二龙夹珠”自古有之，据《宋史》记载，开封百姓王元吉被后母诬告，关押在左军巡狱，狱卒“系缚搒治，谓之‘鼠弹筝’，极其惨毒”。这“鼠弹筝”就是“二龙夹珠”的雏形。后来案子惊动了宋太宗，宋太宗亲自为王元吉平了反，也让那狱卒品尝了一把“鼠弹筝”，一绳子绑下去，那狱卒当即哀号不已，只求速死。 “三管齐下”：绑人的技法中，高手多用活扣，也就是绑的时候看着不怎么样，可收尾时把活扣一抽，立刻花样百出。“三管齐下”法有多达三处活扣可供抽动，若是三扣齐抽，被绑者的手肘、膝盖和前额，会因绳子抽紧而立刻靠在一起。这时，你为刀俎，他为鱼肉，“仰天吊”也好，“背天挂”也罢，全凭你做主。 “四马攒蹄”：这种绑法常见于章回小说中，需要两名以上的助手配合，先把被绑者摁倒在地，把双腕双踝反扭过来，再用死扣绑扎在一起即可。据说日本也一度流行这种绑人法，只不过专门用在虐待女性方面。 “五花大绑”：“打靶犯”临赴刑场前的绑法，巧妙处是一个活扣在脖子上，如果“打靶犯”想叫嚣什么反动口号，身后的大兵只要轻抽活扣，马上绳勒颈际，“打靶犯”自然哑口无言。 侯二复员后，分到了红墙巷派出所当户籍警，他平日里少言寡语，可只要一到每年的“严打”季节、他被市局借调过去绑人时，就立刻精神焕发，以百倍的工作热情投入到火热的“严打”斗争中。 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，绑人有学问，绑人的法绳同样有讲究，在保证不被人力拽断的基础上，一般越细越好，因为只有相对比较细的绳子，才能“煞”得住人——所谓“煞”，指的是绳子勒进人躯体的程度。 侯二嫌公安局的法绳质量太差，一般都是自己动手做。法绳的主要原材料是麻，麻的品质从低到高分为剑麻、苎麻、黄麻、亚麻、精麻，尽管精麻价格昂贵，可侯二做法绳从来都只用精麻，他不抽烟不喝酒，几乎全部的积蓄都用在了做法绳上。他买来直径二毫米的精麻单纱，用自制的纺绳机将十二根单纱捻成一股，再由三股合成绳子，之后还要分别涂三次橄榄油阴干，直到这时，一根卓尔不凡、经久耐用的独门法绳才算完工。 刚才肥罗搜四嘎子时，侯二出去了一趟，买粽子、鸭蛋在其次，主要是去宿舍取法绳。他是个做事精益求精的人，考虑到法绳吃水后，“煞”气倍增，于是特意把法绳完全用水浸透后，才装在塑料袋里带进来。 侯二抖开法绳摩挲着，眼神像母亲注视着襁褓中的孩子，充满了慈爱。而四嘎子望着法绳，却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，刚想说点什么，侯二已鬼魅般飘到他身后，手轻轻一抖，第一个活扣准确地套住了他的脖子——用的是“三管齐下”。 侯二端的是手段老辣，他用“脖套”将四嘎子放倒在地，两分钟不到，还没等四嘎子完全缓过神来，“三管齐下”就已功德圆满——四嘎子的胳膊勒成了藕节，使得他强壮的胸大肌格外显眼地向前挺起，而斜刺刺“煞”进肉里，勒着肩窝、脖子和脚踝的三个活扣，把他的身体绷成了一张拉开的弓。 强烈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，四嘎子躺在地上咬牙死扛，不说软话反而笑出了声：“干部，你这‘三管齐下’有点意思啊。只是我没弄明白，我不就是‘量了把米’（嫖了一次妓）嘛，用得着这样大刑伺候吗！？” 侯二很满意地搓着手，上下打量捆成了肉粽子的四嘎子，像米开朗基罗欣赏刚完工的伟大作品《垂死的奴隶》：“不错啊，四嘎子，还蛮识货的。不是和你解释了嘛，怕一副‘破手镯’锁不住你这大腕啊。你好好的别乱动，不然活扣会越动越‘煞’，也别太着急，你这点裤裆里的破事不算什么，明天早上把罚款一交，立马就可以走人。” 两位值班民警出门时，走在后面的肥罗把吊扇开关拧到了最大一档。 呼啸的凉风咆哮而来，尽管正是仲夏，四嘎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，他恶狠狠朝着讯问室的门啐了一口：“妈的，‘量了把米’凭什么绑老子！？真是做人莫犯法，犯法就是鸡和鸭，随便公安抓和杀！” |
